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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车上的恶鹦鹉



 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鸟人士。虽然我小时候患过一阵子调皮综合症,拿弹弓打过鸟儿,但现在我不是这样了。我不光不再打鸟,我还挺想跟鸟儿们交朋友。昨天,我还在阳台外面水泥沿儿上撒了一溜米粒、面包渣什么的,供麻雀们五一长假野餐用。

  所以,当我回想起那天在公共汽车上猛掐那只鹦鹉脖子的情景,我仍然感到有些惭愧。毕竟,猛掐一只鹦鹉那细长而柔弱的脖子,不是一个爱鸟人士所该干的事。

  不过,仔细想来我却也有些坦然,因为我掐的不是一只温柔的好鹦鹉,而是一只说脏话的恶鹦鹉。更要命的是,这只恶鹦鹉不知何时到组织部门查阅了我的所有档案,掌握了我几乎所有的缺点和不足,并且在公共汽车上大肆揭露。

 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,我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公共汽车上。我的座位是个靠窗的单座,考虑到旁边的乘客散发出来的味道不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,我便转过头去两眼直直地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。

  当公车在一个站前停了一阵并重新启动后,我不得不站立起来了,因为有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,挤到我的身边来了。我最怕看到这种情景,因为我总是由此想起当年我妈背着行李抱着我弟弟还牵着我的小手,挤硬座火车到外地去看望我父亲的痛苦经历。

  不过,那时尽管两站之间总是长达十多个小时,却总是能碰到起来让座的人,而我妈也总是悄悄地对我说:“快谢谢叔叔,将来你长大了也要这样!”

  所以我站起来了,打算给眼前的这位母亲让个座。可是,年轻母亲却不肯坐,我都明确地请她坐了,她还是不肯坐,也不吭声,只是摇头。后来,当我回过头来时,我明白了,因为我刚刚让出的座位,已经有个什么东西坐上去了。

  经过短时间的仔细辨认,我初步确定这个抢了座位的东西,是一只不知从谁家笼子里逃出来的鹦鹉。因为展现在我的眼前的那堆形状上有点像人的头发的乱毛,其颜色实在鲜艳得太令人眼花缭乱了,什么颜色都有,就是没有黑色。

  我想,既然这只鹦鹉能够上到公共汽车上来,而且能够主动抢占座位,那它就一定能听懂人话,比如我说的虽然带点山东味但仍然算是挺标准的普通话。于是,我就以商量的语气对这只鹦鹉说:“你能不能让开一下?你没看见这里有位抱孩子的母亲么?”

 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,过了大约十秒钟,鹦鹉抬起头来了,便看到它的脸了。一看这张脸,我竟然一下子产生了一种错觉,认为这不是一只鹦鹉,而是一个人,因为这张脸太像一张人脸了。

  但是,我却又有些犹豫不决,因为这张脸实在看不出来究竟是男脸还是女脸,而真正的人脸不是这样子的。说是男脸,却描了眼线、染了眼圈、涂了口红;说是女脸,却能在鼻子下面看到一溜清晰的刚刚刮过的胡须茬茬。接着,它开口讲话了:“你神经病啊?多管闲事!”

  于是,我不得不重新认定它是一只鹦鹉,而不是一个人,因为正常的人是不这样在公开场合对陌生人讲脏话的。当然,这只鹦鹉原来生活的那家的主人,教养水平显然不怎么高,居然经常在自己家里说脏话,而且让自己的鹦鹉也学会了说脏话。

  尽管我现在是个爱鸟人士,但我也不允许一只鹦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揭我的老底,说我是个“多管闲事”的“神经病”。本来,我这点毛病只有我老婆才知道,别人是不知道的。

  所以,我不得不继续跟这只鹦鹉交涉,想让它停止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坏我的声誉的行径。首先,我反复地请它“说话注意点儿”;接着,我又反复地请它“不要骂人”。

  但是,这些话都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,我的声誉越来越不怎么样了,我的老底几乎全被这只鹦鹉给揭穿了。比如,它说我是“吃饱了撑的”,还问我“皮痒了是不是”,等等,诸如此类。

  我有点惊恐万状了。因为它说的这些,都只有我老婆还有我单位的少数领导才知道。比如,我经常饭后在家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练哑铃、打沙袋,我老婆便说我是“吃饱了撑的”;我经常在上班时跟少数领导开玩笑开得过了头,少数领导便问我“皮痒了是不是”,等等。

  最后,鹦鹉严厉地问我:“你他妈想找死啊?”

  这时,我再也忍不住了,我绝对不能让车上这么多人都发现我这个道貌岸然的人,竟然是个“你他妈想找死”的家伙。

  于是,我决定采取行动,彻底制止这只鹦鹉。我伸出左手,一把揪住了那堆什么颜色都有,或者说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乱毛,打算将它揪离这个我刚刚让出来的座位。

  没想到,这只鹦鹉还挺敏捷,没等我用力往上提,它就一下子自己站起来了,把我吓了一跳,因为我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般品种的鹦鹉,个头居然如此高大,比我这个山东大汉还高出半个头。

  我不得不彻底脱掉爱鸟人士的外衣。正当鹦鹉伸出一只爪子准备打开我揪着它乱毛的左手时,我的右手已经伸向了它那看上去细长、捏上去挺柔软的脖子,并且按照当年教我练拳的师傅讲过的擒拿要领,准确地捏住了它的喉管。

  我知道,这会儿这只鹦鹉肯定很不好受,不光喘不过气来,可能还有点脑袋发晕、身体发虚。事实也确实如此,因为鹦鹉的爪子不由自主地垂下去了。正好这时车子又到了一个站,车门开了,我便将鹦鹉推到车门跟前,一把搡了下去。鹦鹉躺在马路上,两手捂着脖子,使劲地“咳、咳、咳”。

  车门关了,车也重新启动了。我回头一看,抱孩子的年轻母亲已经不见了。虽然人仍然很多,可那个刚刚被鹦鹉占过的座位,却没有人去坐。于是,我就坦然地走了过去,坐下了,继续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的花花世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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