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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海和岳飞的相似之处我注意到了。 只说其中一点,就是他们仇恨的东西大致相同。我谈到法海的版本是李碧华作品、徐克导演的电影《青蛇》,而谈论岳飞的版本则是《说岳全传》。我的以下评论是为乱弹,不准备对其他版本中的人物形象负责。 电影中的法海是赵文卓演的。赵没有李连杰的英气,李连杰饰演的黄飞鸿满脸正气,使人不疑有它。而赵文卓的法海,在冷峻之下,却多少让我生出此人不是大善即是大恶的观感。当法海审视苍生,目睹世人的蝇营狗苟。他用悲悯与藐视的口吻说出了这部电影里的第一句台词:“--人!” 当他感应到蜘蛛精在云中做法,疾疾而走。法海飞身赶去,用同样的口气给犯罪嫌疑人定了性:“--妖!” 一个虚拟世界的阶级结构就出来了:神-人-妖。我就想起刘宾雁早期的名篇《人妖之间》。谁是人,谁又是妖?法海这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执法先锋,和如同贝利亚一样的清洗者,那种超越众生之上的裁量权又从何而来?当蜘蛛精求告无门,百年修行被法海收走,法海再次强调说:“妖就是妖。”这句话并非简单的同义重复。“妖就是妖”的意思就是血统论。无论你如何向善苦行,异端就是异端,反革命始终是反革命。休想混进革命者和统治者的队伍。蜘蛛精和白蛇、青蛇,最终都被毁在这种血统论下。当血缘的身份被革命一举洗刷后,在崭新的权力身份与官僚制下,年轻的遇罗克写下了这样的句子:“任何经过个人努力无法达到的权力,我们一概不承认。” 对于蜘蛛精和白蛇来说,这将是迟来了千年之久的福音。我们看出法海是一个追求纯洁和无菌状态的乌托邦者。当然,作为一个禁欲的革命者,他对肉欲世界的仇恨可能也间夹其中。他为什么不能容忍一个蜘蛛精、容忍一个另类呢?法海并不是天生的统治者,他也是由修行而晋升到天庭雇佣军的地位去的。所以他的那一声悲天悯人的“人”,听上去就有些忘本。就像某些移民摇着头说:“中国人啊”。 接下来说岳飞。小时候看《说岳全传》,没有一个男孩子不对岳飞爷爷五体投地。说岳的第一回,且说西方极乐世界大雷音寺我佛如来,一日端坐九品莲台,讲说《妙法真经》。听讲的有四大菩萨、八大金刚、五百罗汉、三千偈谛,然后是比丘尼、比丘僧、诸天护法等等。场面宏大,看来不是政治局扩大会议,便是天界的全体代表大会。 书上说,人家如来佛正讲得天花乱坠、宝雨缤纷之际,一位星官唤做女士蝠(充其量科员级)的,一时没有把思想认识统一到如来佛的讲法上来,竟然撒出一个臭屁,混淆视听。书上说人家如来佛大慈大悲,并不在意。但有一位佛顶上头的护法神祗就不依了。这位神明叫做大鹏金翅明王,眼射金光,见不得半点龌龊。见那女士蝠在如此神圣关头污秽不堪,不觉大怒,展开双翅,落将下来,照着这女士蝠的头上,只一嘴,就啄死了。这大鹏金翅明王不用说,被佛祖罚下凡尘,便是疾恶如仇精忠报国的岳飞爷爷。可怜的女士蝠也往东土投胎,活活地被逼上了反革命的道路。果然就嫁给了奸贼秦桧为妻。小时候看到这里,特别解气。心想那个贼婆娘,原来就是堂前放屁的家伙,历史上就是反革命的种子。可怜那时年幼无知,不知道自己也要时时放屁、臭不可闻的。只觉得岳飞爷爷那一啄,啄得光明正大、天经地义。昆德拉说,媚俗就是对大粪的否定。我们看出岳飞也是一个追求纯洁和无菌状态的乌托邦者,作为佛祖的贴身保镖、大内侍卫,他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人家在至高无上的九品莲台下放一个屁呢?难不成天界的人个个都是这种脾气?难不成法海和岳飞在佛祖面前,果然就是一个党支部的?说岳全传第一回的一大段因果报应的引子,在我看来其实已经具有了怀疑主义的精神。它在岳飞后来的忠与秦桧夫妇后来的奸之上,加了一个超越于绝对的善恶观之上的解释。革命和反革命,原来其实都是有原由的。忠奸之辨,就成了第二层的内容。革命从起点上,由于其对大粪的否定,就催生出了反革命。但是革命者果然能彻底毁灭一个属于大粪的和肉欲的世界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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